对于上了点年纪的人来说,博览群书,已不相宜,我已过了大捆买书的岁数。走进书店,绕过门口耀眼的畅销书展台,找到那几排熟悉的书架,逡巡审阅,拣择割舍,犹如沙里淘金,空手而归时甚多。老年读书,只为求道,而与古今君子神交,宛若天涯契阔,幸遇恒难,退而求次,与二三师友,以心印心,亦大不易矣。 1、《既见君子:过去时代的诗与人》(华东师大出版社,2014) 作者张定浩,有诗集行世。作者原拟按曾氏《十八家诗钞》的顺序写一组谈诗的小品,但在写了曹、阮、陶、谢和李太白之后,一改初衷,又折回到魏武帝、古诗十九首,继而又上溯到《诗经》与《楚辞》,颇有“祭川者先河后海,重其源也”之意。这些文字,简雅恬淡,谈诗论人之间,夹叙闲情逸事,前尘今世,融为一体,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潜意识被古人唤醒,情思与灵感,像彩蝶一样在绚烂的诗丛飞舞,宛如一首细诉平生无限事的长歌。 作者谦谓此书是“人生迈入中途之际某种感情危机的产物,或者,一个以写诗为志的人发觉不会写诗了之后的产物”,写诗不成的人品诗论人,反倒会流露平日不经意掩饰的灵性,世情与幽思,交相辉映,叠印在书页,幻作一幅幅画卷,绚烂清丽,闲来翻几篇,会心一笑,一种不可思议的愉悦油然而生。 2、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之《杜亚泉卷》(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,2014) 我是读《蔡元培全集》认识杜亚泉先生的,及至在《东方杂志》读了他的文章,感佩之至。在大师如林的清末民初,先生算是奇才,他既无蔡孑民翰林身份,又无胡适之博士头衔,全靠自修,凭了勤奋与敏悟,汲取东西文化精髓,当举国学子忙于帖括,奔竞科场之时,这位秀才却独辟蹊径,钻研士人不屑的数学,又自修日文,翻译物理、化学及矿物、植物、动物诸科书籍。观其思维行事,颇似日本幕末时期的兰学家,又像明治初年译书办学的福泽谕吉。 先生主持《东方杂志》凡九年,不遗余力地向大众传播新知识、新文化,尤其在“五四”运动前后,与陈独秀、蒋梦麟等人的论战中,对他们在东西文化之争、新旧思想之争中表现出的激进观点,给予中肯的批评,虽在滚滚新潮中落在下风,但在近百年后回头再看,他对政治、教育、民生诸多问题的思考,都比激进青年深刻而成熟,他的许多思考都具有前瞻性,奠定了他清末民初启蒙思想家的地位。 周月峰所编的这本书,收文153篇,是自1993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编印《杜亚泉文选》以来,收文最多的一本杜氏文集。 3、《傅斯年遗札》(全三卷,社科文献出版社,2014) 我看书有一习惯,凡读全集,先读书札,次日记,次诗歌随笔,次文论专著。何以故?书札纯为私密文字,不为发表而作,叙事论人,率直坦荡,思维心态,最见真情。 十年前读《傅斯年全集》(湖南教育出版社,2003),对第七卷“书信”,印象最深。该卷收集傅先生书信259封。读时我想,此卷所收书信可是全部?若干年后,或有执著者广采博搜,发现遗札。果不其然,2014年9月,**学者王汎森、潘光哲、吴政上先生所编《傅斯年遗札》在大陆出版了,收入书信1286封,比“全集”多收1027封。 与友人书中,傅先生致胡适的信最多,襟怀坦荡,无话不谈,1947年2月4日信中,详告蒋介石请他吃饭时的谈话,所问所答,毫末不遗。抗战胜利前后,傅有12封致蒋介石的信,或建言,或议政,或论国是,或谈工作,磊落至诚,情辞恳切,蒋有意请傅出任国府委员,他于1946年3月27日致信推辞:“惟斯年实一愚憨之书生,世务非其所能,如在政府,于政府一无裨益,若在社会,或偶可为一介之用。盖平日言语但求其自信,行迹复流于自适。在政府或可为政府招致困难,在社会偶可有报于国家也。”(第三卷,p1265)字里行间,尽显学者独立不羁之风骨。 这批遗札,弥补了“全集”的不足,是了解傅先生思想脉络、学术轨迹的重要文献,亦是珍贵的传记材料,对研究本人及民国政治、教育、文化各界人物的思想与关系,价值无穷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