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评论界一片差评时,《平凡的世界》何以能摘得茅盾文学奖桂冠,迄今为止,有几种声音一直存在。 路遥何以获茅盾文学奖? 路遥 1986年初,《当代》杂志青年编辑周昌义拿到了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部手稿,“没有悬念,没有意外,还没来得及感动,就读不下去了”。接着,作家出版社也退了稿。 最后,小说于1986年11月由不那么主流的《花城》第6期全文刊发,12月,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。 1986年底,《花城》杂志社在北京组织评论家开了一次研讨会,除了少数几位,大多数人的意见是,不像是出自《人生》作者之手。研讨会之后,路遥和白描两人去机场,雪下得特别大,出租车打滑没法开,但路遥对这一切都无感,如同身中重拳。 1987年夏,等到路遥写完第二部,因为内部意见分歧很大,《花城》也不愿发了。转由更为边缘的《黄河》杂志刊发。 但四年后,1991年3月10日,《人民日报》揭晓茅盾文学奖的结果,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拔得头筹。 在评论界一片差评时,《平凡的世界》何以能摘得茅盾文学奖桂冠,迄今为止,有几种声音一直存在,一是有赖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责编叶咏梅的慧眼,二是在1991年这个敏感特殊的时期,现实主义题材的《平凡的世界》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选择,也有路遥“运作”茅奖之说。 叶咏梅对原著做了必要的处理 叶咏梅也是陕北知青,曾与路遥先后在《延河》杂志社实习。1975年,在《延河》编辑部的小院里,她第一次见到路遥,个子不高,敦实,有点驼背,典型的陕北汉子。之后的多年,虽然同样身处文化圈,但没什么交流。 1980年代初,叶咏梅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频道做一档“长篇连播”的节目,以广播的方式向大众推送最新最优秀的长篇小说。 1987年春的一天,在12路无轨电车上,叶咏梅偶遇了路遥。他正在写作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二部,身体受到很大的损害,作品得不到承认,精神上也显得有点灰心。两人寒暄时,路遥提起了他正在写的小说。 叶咏梅问他写得怎样,路遥很平静地回答,“你自己去看”。叶咏梅很快从文联出版公司拿到了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卷的样书,飞快看完。 “他描写的就是我插队的那片土地,情节就勾动你,人物命运就勾动你,写得特别真实,生活气息特别浓。我是一目十行,觉得这部作品真好。”叶咏梅对记者说。 叶咏梅下意识地开始考虑由谁来播出此部小说。正好曾有过合作的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导演李野墨打来电话。叶咏梅征询了他的意见。 李野墨连夜看完小说,给叶咏梅写了一封信,讲了自己这几年去陕北拍片的感受,“一提起那片土地,那群人,我心里头就翻腾……” 在最后呈现出的播音里,李野墨除了一人演绎多个角色,并根据每个角色的成长赋予微妙的声音变化外,还演唱了粗犷、深沉的信天游歌曲。这些带有浓烈陕北风味的歌曲游走在故事之中,深刻地撞击了人的心灵。 1988年3月27日中午12点半,《平凡的世界》正式开始广播。 “在陕西大院里,路遥专门拿着收音机,每天在地上一窝,一躺,就在那里听广播,那给路遥极大的精神上的支持。”白描回忆。 6月1日,路遥来到北京,给叶咏梅送来第三部的小说稿。那里已经堆积了近两千封观众来信。这是迄今为止,“长篇连播”开播以来,收到的最多的观众来信。叶咏梅在播音间对他进行了采访。路遥的嗓音低沉、有点沙哑,带着浓厚的陕北口音。 (路遥原声:mat1.gtimg.com/cul/yangmin2015/11111.mp3) 《平凡的世界》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播出,持续了四个多月。然后又在边远地区云南、新疆,以及陕西的省台重播。 曾有人言,叶咏梅对原著冗长繁复的叙述作了大量删减,才使小说最后以轻灵的姿态飞向大众,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播出效果。叶咏梅坦言,对繁冗的景物描写确实作过少量删减,但主要是根据播出需要,对小说的节奏作了一些必要的广播化处理。 “比如悬念在什么地方,我就断在这了。下集我就从这儿接着说,或者从前面找补回来一两句。”叶咏梅回应。 叶咏梅和李野墨在叶家宴请了路遥。她在市场买了很多鸡、叉烧肉,弄了一桌。她没有察觉路遥的身体已经亮红灯,只是发现他对吃饭没兴趣。叶咏梅最后给他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挂面。 1991年3月,茅盾文学奖在人民大会堂颁奖时,受邀出席的叶咏梅见到了评委、老评论家蔡葵。叶咏梅记得,蔡葵一见面就说,小叶,你们这次广播可是功不可没,好多评委都是听着你们的广播才知道《平凡的世界》和《穆斯林的葬礼》这两部小说的。 “可能正好两部都是由我负责播出,他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。我当时觉得特自豪。”叶咏梅说。 时任《中国作协》杂志(与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同属作协系统)的副主编雷达与评委们相熟,他记得,小说被广播之后,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评委们对小说的价值判断。 而81岁高龄的蔡葵本人则在电话里回应,“是有影响,但并不太大”。 是否政治安全的选择? 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确有其众所周知的特殊性。原本1988年12月就开始评定的茅奖,一直推到1991年3月才公布了最后结果。评委会成员对比第二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。而中国作协主席巴金,连任第一、二、四、五届茅奖评委会主席,唯独缺席第三届。 雷达表示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。至于《平凡的世界》是否如人所说,是政治安全的选择,雷达认为,《平凡的世界》获奖,并非政治安全的选择,而是与当时的文学环境发生变化有关。 “1989年之后,文学思潮发生了很大变化,传统的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开始回归,另外,评委会加入了一些老评论家,他们更认同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。” 除此之外,茅盾文学奖也形成了自身的美学倾向,它更偏好宏大叙事、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史诗性作品。而《平凡的世界》正好符合这种审美倾向。 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总编辑助理的白烨认为,外在环境的变化是其获奖的偶然因素。“当时的评委有所谓的‘左’‘右’之分,评委们各有自己看重的一些作品,但相互之间又没有共识,相持不下,只好再从别的作品里进行选择。《平凡的世界》因非属任何派系,又因是现实题材,获得了大多数评委的认同,就最终获了奖。” 而其获奖的根本原因,在于“作品直面改革开放的社会现实,写出了置身其中的年轻一代农人的觉醒与追求,奋斗与坎坷,作品有坚实又充沛的生活与生命的内力”。 据雷达回忆,评委会第一轮投票之后,凌力的《少年天子》领先,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排第二名。但在最后拟定获奖名单时,评委们一致将《平凡的世界》提到首位。历史也证明,《平凡的世界》堪称这一届,也是历次茅奖作品中影响力最大、生命力最强的作品之一。 路遥“跑奖”? 在学界至今仍有说法,路遥的茅盾文学奖是自己“运作”得来。《当代》杂志编辑周昌义就曾提起他听到的一个说法:路遥获奖的奖金远不够他在北京的活动支出。 《路遥传》作者厚夫曾详细整理路遥年谱,唯一一条牵扯“跑奖”的信息,是路遥写给陕北老乡、文学评论家白烨的一封信。 1991年1月23日,路遥在信中写道:“评奖一事,我尽量不使自己抱太大希望,今日中国之事,随处都是翻云覆雨,加之我这人不好交往人,只能靠作品本身去争取。朱寨、蔡葵、老顾等人虽交往不多,但我相信和信任他们,他们是凭学识和水平发言的……至于其他人,我大部分都不熟悉。在北京方面,我主要靠雷达和您‘活动’了。另外,望兄考虑下,见了阎纲和周明以及炳银、抒雁等老陕,也请他们也能帮做点工作。” 白烨对记者简单回应,所谓的“活动”,“就是了解情况”,“那时候没钱,也不讲钱,茅奖奖金才五千块”。 雷达则说,虽然他当时与评委会成员相熟,但路遥从没有找过他,“跑奖”一事子虚乌有。 周昌义则为路遥鸣不平,“有的作家不用自己掏钱,地方政府一次活动经费就能花上几十万。即使谣传中,路遥所谓的活动,也是微不足道,这也只是衬托出路遥的悲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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