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当他真正懂事的时候，就知道这的确是个玩笑。村里人以后也不再开这样的玩笑——甚至忘记他们还曾开过这样的玩笑。总之，谁也不会再记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了。是的，生活就是这样。在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，一个人和一个人可能有家庭条件的区别，但孩子们本身的差别并不明显。可一旦长大了，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会又多大的区别，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别！ 2. 他看待润叶就像看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，人活着，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重要，即使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，只要有这种感情存在，也会感到一种温暖的蕴藉。假如没有这种感情，我们活在这世界上会有多么悲哀啊······ 3. 尽管这不能算是恋爱——因为他们实际上没有涉及所谓的爱情，这只是两颗少年的心，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——共同的寒酸，轻轻地靠近了一下，以寻找一些感情上的温热，然而却演出了这样一幕小小的悲剧。 4. 他现在心里多么苦闷！尽管严格地说来，也许这不能称之为失恋。但感情上的这种蕴藉一旦再不存在，就会给人的心中带来多么烦恼。这是青春的烦恼。我们不妨想一想伟人歌德和他少年时代的化身维特。这一方面，贵族和平民大概都是一样。 5. 如果是其他什么事，她就是做出牺牲，也可以迁就他们。但这是要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一个她并不愿意交给的人啊！ 6. 生活，生活！为什么给她出这样的难题？如果没有个李向前，她现在会仍像过去一样，安安稳稳而又忙忙碌碌地操心着工作，内心平静得像一泓湖水——这是她最乐意的。可是，为什么要给这湖面投进来一块石头，扰乱她平静的内心世界？而更为不幸的是，由于李向前这块生硬的石头的撞击，又使她对另一个人释放出真正炽热的爱情冲动——可是，当她也给别人的心里投进去一块石头的时候，却又没溅起任何一点火花······ 7. 孙少安思来想去，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，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！他多么幸福，亲爱的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。可他又多么不幸，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块生活。 8. 尽管他对她早已死了心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和她结合的可能性，但一旦他自己要找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，他就以无比痛苦的心情又想到润叶。他伤心地认识到，他是多么地热爱和留恋她。是的，他和她的感情本来就像苹果树上完整的一枝，在那上面可以结出同样美丽的、红脸蛋似的苹果来；现在却要把自己的那一部分从上面剪下来，嫁接到另一棵不相同的树上——天知道那天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。生活的大剪刀是多么的无情，它要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对每一个人的命运进行剪裁!一切都毫无办法。对一个普通人来说，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。这不是宿命，而是无法超越客观的条件。在这个世界上，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。 9. 周恩来，人民的总理，人民的公仆，人民的儿子，他的伟大正在于他始终代表了中国普通人民的意志与愿望。这是一个不能用言辞说尽的光辉的名字。可是现在，这颗伟大的心脏猝然间停止了跳动······锁链可以锁住门窗，锁住手脚，但人心是锁不住的——周恩来活在人们的心中。 10. 人生中还有什么打击能比得上年轻时候的失恋对人的打击呢？那时候，人常常感到整个世界都一片昏暗。尤其像田润叶这样的人，她尽管在县城参加了工作，但本质上说仍然是一个农村姑娘。一旦当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热烈的爱情，就会深陷进去而不能自拔。可一旦这热烈的想望落空，又很难从因此而造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。她除过日常的生活和工作，又没有远大的事业上的追求来弥补感情上的损失······她的思想、气质、感情、优点和缺点，都是属于普通人。但普通人和出类拔萃的人一样，也有自己的欢乐和痛苦，只不过不为大多数人了解罢了。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，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······ 11. 顾养民渐渐觉得孙少平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吸引力——这在农村来的学生中是很少见的。他后来又慢慢琢磨，才意识到，除过性格以外，最主要的是这人爱看书。知识就是力量——他父亲告诉他说，这句话是著名英国哲学家培根说的。是的，知识这种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，甚至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。 12. 从古到今，人世间有过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！这类生活悲剧的演出，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一个人的命运，而常常是当时社会的各种矛盾所造成的。 13. 所有这一切，现在对少平来说，都有一种亲切感。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，渐渐地对这座城市有了感情——可是，他现在就要向这一切告别了。再见吧，原西。记得我初来之时，对你充满了怎样的畏怯和恐惧。现在当我要离开你的时候，不知什么，又对你充满了如此的不舍之情！是的，你曾打开窗户，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。你还用生硬的手拍打掉我从乡里带来的一身黄土，把你充满炭烟味的标志印烙在我身上。老实说，你也没有能拍打净我身上的黄土；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记。可以这样说，我还没有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城里人，但也不完全是一个乡巴佬了。再见吧，亲爱的原西······ 14. 是的，两年共同的生活，相互之间也许发生过口角、误会，甚至龌龊；但是，一旦到了分别的时刻，一切过去的不愉快就都烟消云散了，只留下美好而温暖的回忆和难舍难分的感情。在人的一生中，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就是在自己的中学时代。那时我们多么年轻、纯洁、真挚，内心充满了生活的诗情······ 15. 每一个年龄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。对于孙少平来说，目前田晓霞就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人。在某种意义上，这个女孩子就是他的思想导师和生活引路人。在一个人的思想还没有强大到自己能完全把握自己的时候，就需要在精神上依托另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。也许有一天，学生会自己老师的老师——这是常常会有的——但人在壮大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，都需要求得当时比自己的认识更高明的指教。 16. 孙少平在农村长大，深刻认识这黄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人，尽管穿戴土俗，文化粗浅，但精人能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稠密。在这个世界里，自有另一种复杂，另一种智慧，另一种哲学的深奥，另一种行为的伟大！这里既有不少呆憨鲁莽之徒，也有许多了不起的天才。在这厚实的土壤上，既长出大量平凡的小草，也长出了不少栋梁之才······这时，孙少平的精神思想实际上形成两个系列：农村的系列和农村以外世界的系列。对他来说，这是矛盾的，也是统一的。一方面，他摆脱不了农村的影响；另一方面，他又不愿农村的局限。因此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既不纯粹是农村的状态，又非纯粹的城市型状态。在他今后一生中，不论是生活在农村，还是生活在城市，他也许将永远会是这样一种混合型的精神气质。 17. 生活中任何一点收获，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。他每天面对的是生活中的具体事——没有什么事是微不足道的。 18. 人们！他们怎么能因为贫穷，就以物遮目，而变得如此愚蠢呢？ 19. 他为什么要去不属于他的世界自寻生路？那个陌生的天地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？这恐怕只有天知道。但是，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！不论在任何时代，只有年轻的血液才如此沸腾和激荡。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，有过自己青春的梦想和冲动。不妨让他去吧，对于像他这样的青年，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！ 20. 孙少平尽量使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。他想，他本来就不是准备到这里享福的。他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。一切过去的生活都已经成为历史，而新的生活现在就从这大桥头开始了。他思量，过去战争年代，像他这样的青年，多少人每天都面临着死亡呢！而现在是和平年月，他充其量吃些苦罢了，总不会有死的威胁。想起来，难道这不是一种幸福吗？你知道，幸福不仅仅是吃饱穿暖，而是勇敢地去战胜困难······是的，他现在只能和一种更艰难的生活比较，而把眼前大街上幸福和幸运的人们忘掉。忘掉！忘掉温暖，忘掉温柔，忘掉一切享乐，而把饥饿、寒冷、受辱、受苦当做自己的正常生活······ 21. 【你是一朵向日葵，遍体金黄比花美。吐露芬芳为了谁，你又为谁百折不回？笑得是那样美，从来不流辛酸泪！但愿我和你长相随，一生一世紧相依偎。】 22. 每当背着石块爬坡的时候，他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。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去。汗水像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，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擦一把；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，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。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，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。这时候，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，思维只能集中在一点上；向前走，把石头背到箍窑的地方——那里对他来说，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！ 23. 只要自己诚心待人，别人也才可能对自己以诚相待。加深如此重大的人生经验，对一个刚入世的青年来说，也许要比赚许多钱更为重要。 24. 孙少平想起他做活的那家人对他的情义，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，人与人之间的友爱，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。是的，小时候，我们常常把“亲戚”这两个字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。一旦长大成人，开始独立生活，我们便很快知道，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；互相设法沾光，沾不上光就翻白眼；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；生活同样会告诉你，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。见鬼去吧！亲戚！ 25. 最叫人痛苦的是，你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，但又想挣脱这样的家庭；挣脱不了，又想挣脱······ 26. 自从高中毕业分手后，许多同学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了。记得那时间，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示，他们全班同学有一天还会重新相聚。现在看来，那纯粹是一种少年之梦。一旦独立地投入严峻的生活，中学生的浪漫情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。 27. 孙少平现在迷上了一些传记文学。他已经读完了《马克思传》、《斯大林传》、《居里夫人传》和世界上一些作家的传记。他读这些书，并不是指望自己也成为伟人。但他从这些书中体会到，连伟人的一生都充满了那么大的艰辛，一个平凡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？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业绩，但他要学习伟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——这就是他读这些书的最大收获······ 28. 是的，他在我们的时代属于这样的青年：有文化，但没有幸运地进入大学或参加工作，因此似乎没有充分的条件直接参与到目前社会发展的主潮之中。而另一方面，他们又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。因此，他们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，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。他们顾不得高谈阔论或愤世嫉俗地忧患人类的命运。他们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生存条件，同时也不放弃最主要的精神追求；他们既不鄙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，但又竭力使自己对生活的认识达到更深的层次······ 29. 她和他尽管社会地位和生活处境不同，但在人格上是平等的——这种关系只有在共同探讨的基础上才能形成。或许他们各自都有需要对方改造的地方；改造别人也就是对自己本身的改造。 30. 生活中有那么一种人，你藐视甚至污辱他，他不仅视为正常，还对你挺佩服；你要是在人格上对他平等相待，他反而倒小看！ 31. 时间静悄悄地在流逝。世界上有些人因为忙而感到生活的沉重，也有些人因为闲而活得压抑。人啊，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；可是不同处境的人又很难理解别人的苦处。 32. 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，生活的变化是缓慢的。今天和昨天似乎没什么不同；明天也可能和今天一样。也许人一生仅仅仅仅有那么一两个辉煌的瞬间——甚至一生都可能在平淡无奇中度过······不过，细想起来，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。即使最平凡的人，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。因此，大多数普通人不会像飘飘欲仙的老庄，时常把自己看做是一粒尘埃——尽管地球在浩瀚的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。幸亏人们没有都去信奉“庄子主义”，否则这世界就会到处充斥着这些看破红尘而又自命不凡的家伙。普通人时刻都在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——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，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······ 33. 《白轮船》：一个人是很难把自己的情绪说得明白的，。是的，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感受，因为它太巨大太复杂了 34. 一个人经历了爱情创伤的青年，如果没有因这创伤而倒下，那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立起来。生活不能等别人来安排，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；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，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。有了这样的认识，你就会珍重生活，而不会玩世不恭；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心的力量······ 35. 落魄的人只要和朋友呆在一块，心里就会踏实下来。 36. 往事不会像烟雾似的飘散，将永远像铅一样沉重地浇铸在他心灵的深处。不过，日常生活的纷繁不会让人专注地沉湎于自己的不幸。即使人的心灵伤痕累累，也还得要去为现实的生存和发展而挣扎。 37. 痛苦啊，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，是的，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，今夜他似乎豁然开朗！ 38. 她根本不能理解那个李向前。她对他这么不好，他为什么还去干这些献殷勤的事呢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。向前这么做，是要感动她。但这恰恰引起她对他更深刻的反感。一个女人如果不喜欢一个男人，那这个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——我们可怜的向前所处的就是这样一种境况。唉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，我们真不知道在两个人之间倒究该同情谁！也许他们都应该让我们同情；如果我们是善良的，我们就会普遍同情所有人的不幸和苦难。 39. 对于一个进入垂暮之年的老者，我们大约可以对他进行某种评判；但对于一个未成长的青年，我们为时过早地下某种论断，看来是不可取的。青年人是具有可塑性的，他们随时都发生变化，甚至让我们都认不出他的面目。 40. 男子汉主要应该是一种内在的品质，而不是靠“化装”和表演就能显示的。田晓霞喜欢孙少平的正是他不伪装自己，并不因生活的窘迫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。她看得出来，少平甚至对苦难有一种骄傲感——只有更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才会在精神上如此强大。 41. 几年前，他们还是少年。现在却都成了大人，而且每个人都已经有过一些生活的经历。当年，他们还为一些事闹过孩子式的别扭。现在想起来，连这些别扭都值得人怀恋！中学时代的生活啊，将永远鲜活地保持在每个人一生的记忆之中；即使我们进入垂暮之年，我们也常常会把记忆的白帆，驶回那些金色的岁月里······ 42. 年轻的朋友们，你们是不是还会重演一次过去那样的爱情之剧呢？ 43. 当然，他们如此挣命，是因为生活突然充满了巨大的希望。有了希望，人就会产生激情，并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之而付出代价；在这样的过程中，才能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。什么是人生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！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，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，精神也会永远年轻！ 44. 一路上，那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他的喉咙。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。多么痛苦啊！那时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贫困而引起的。可现在，他怀里揣着一卷子人民币，却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！生活啊，这是为什么？贫穷让人痛苦，可有了钱还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？ 45. 是的！不管怎样，他还得在这条新闯出的道路上顽强地走下去；一切都才刚刚开始，他的心不能乱！这么大的事业，如果集中不起精力，搞倒塌了，那后果不堪设想！ 46. 决不能松劲！他还应该像往常一样，精神抖擞地跳上了这辆生活的马车，坐在驾辕的位置上，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，吆喝着，呐喊着，继续走向前去······ 47. 二哥（孙少平）不久前在信中写给她的一段话，使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那信是这样写的—— 48. ······亲爱的妹妹，关于你，说心里话，是出乎我意料的。因为我原来对你不抱什么大的希望。我想你一生能有个温暖的家庭，生儿育女，有吃有穿，不要像姐姐那样恓惶和屈辱就行了。现在我越来越看出，实际上你的天资比我和大哥都高。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！而且我从你的来信中，看出来你已经对人生在较高的层次上有了觉悟。这使我非常激动！我感到，人的一生总有个觉悟时期（当然也有人终生不悟）。但这个觉悟时期的早晚，对我们的一生都将起决定性的作用。实际上就是说我们应该做什么人，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。 i. 我们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——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。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；但我们一定又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。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性，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。 ii. 要知道，对于我们这样出身农民家庭的人来说，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容易啊！ b) 首先要自强自立，勇敢地面对我们不熟悉的世界。不要怕苦难！如果能深刻理解苦难，苦难就会给人带来崇高感。亲爱的妹妹，我多么希望你的一生充满快乐。可是，如果生活需要你忍受痛苦，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。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：痛苦难道是白忍受的吗？它应该使我们伟大！ 49.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一群揽工男人中间，当然会受到一些粗言俗语的伤害。但我们的兰香有她自己的一套对付办法。她一开始就对所有做活的人尊敬地称他们为“叔叔”和“大哥”，把那些口出粗言的家伙捧到“人”的位置上，结果使他们自己羞愧不堪。这些人终究也是人，一旦你尊敬他，他就不会再牲口似的对待你了。 50. 人的感情，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，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。 51. 噢，润叶，我的心上人啊！无论你怎样反感我，但你应该知道，我一如既往地爱你。尽管你把我抛在一边，但我永远不会改变热爱你的心意！我对你的等待是无望的，但我还要等待下去，哪怕一直等到我了此残生······我是个粗笨人，可我明白，我这样对你是不应该的，让你的一生也不能幸福。可我在这件事上永远要自私下去！你是我的，不应该是别人的······ 52. 人都说爱情是甜蜜的，瞧这小伙的爱情有多么苦涩！爱情啊，有可能是天堂之光，也可能是地狱之火！但人不能不去爱！是的，什么也别想阻止爱，不管这爱给人带来的是幸福还是不幸。爱往往是不清醒的。尤其对某些人来说，常常像奔涌的火山熔岩不得择道而行——结果把自己也烧坏了······ 53. 坐在椅子里的李登云绝望而痛苦。他脸色灰白，平时不太明显的几块老年斑，现在很突出地散布在两鬓旁边。巨大的打击顷刻间就把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年人。人的命运啊！谁知什么时候大祸就降临到你的头上？在他们老两口快要进入垂暮之年时，他们的独生儿子却失去了双腿。人常说养儿防老，可他们老了还得伺候儿子。他们自己受点罪又算得了什么！反正行将就木，歪歪好好这辈子凑合着应经活完了。可儿子还没活人哩！他今年才三十一岁，正是人生的黄金岁月······他悲观而看破红尘地想，人一辈子都是瞎活哩！谁能掌握了自己的命运？哼，人常常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和欲望，就在那里机关算尽，你争我夺，喜怒无常，实在是可笑！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！ 54. 死亡!为什么要用那么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死亡？ 55. 是的，尽管人总有一死，但人总是恐惧死而想活在这个世界上。可是，既然活着，就应该活得美好呀！如果人活着是一种受罪，那还不如早早死去，把自己永远从痛苦的深渊里解脱出来！往日的痛苦比之现在来说，那又算得了什么呢？那痛苦是一个健全人的痛苦——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！为什么呢？因为你痛苦，就说明你对生活还抱有希望！可如今的痛苦是绝望的痛苦；绝望的痛苦甚至使你不再痛苦——既然生活没有了希望，还有什么必要再痛苦呢？真的。如果痛苦不能改变生存，那还不如平静地将自己毁灭。毁灭。一切都毁灭，只有生命还在苟延残喘。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？ 56. 她把自己的全部不幸都归罪于他。凭心而论，当年这婚事无论出自何种压力，最终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，如果她当时一口拒绝，他死心之后，这几年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。正是因为她的一念之差，既让她自己痛苦，也使他备受折磨，最后造成了如此悲惨的结果。 57. 这是人生的心酸。在我们短促而漫长的一生中，我们在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幸福。可幸福往往又与我们失之交臂。当我们为此而耗尽宝贵的青春年华，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角的时候，我们或许才能稍稍懂得生活实际上意味着什么······ 58. 生活啊，生活！你有多少苦难，又有多少甘甜！天空不会永远阴暗，当乌云退尽的时候，蓝天上灿烂的阳光就会照亮大地。青草照样会鲜绿无比，花朵仍然会蓬勃开放。我们祝福普天下所有在感情上历经千辛万苦的人们，最后终于能获得幸福！ 59. 她的确还没有考虑好她和这个人未来的关系会怎样发展。但她感到她在生活中已经不能再失掉这个人。是的，从家庭和社会地位来说，他们的距离很大；可是从心灵方面说，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和自己接近。在我们的生活之中，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与人心灵的融洽更为珍贵呢？不是家庭、职业、社会地位和其他条件接近的人，相互间心灵就更能接近；而实际上，生活中常有的现象是，两个人尽管其他方面条件殊异，可心灵却往往能接近和相通——她和少平正是这样的。 60. 即使她和他近在咫尺，可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却永远是那么遥远！ 61. 但无论怎样，他还是高兴今天能用他自己劳动赚来的钱，在这里请晓霞吃一顿饭。哪怕他今生一世黯淡无光，可他在自己生命的历程中，仍然还有值得骄傲和怀恋的东西啊！而不至于像一些可怜的乡下人，老了的时候，坐在冬日里冰凉的土炕上，可以回忆和夸耀的仅仅是自己年轻时的饭量和力气······ 62. 他第一次拥抱了一个姑娘，并且亲吻了她。他饱饮了爱的甘露。他的青春出现了云霞般绚丽的光彩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幸福。幸福！从此以后，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境地，他都可以自豪地说：我没有在这人世间枉活一场！ 63. 即使没有田晓霞，他也要去走自己的道路！生活包含着更广阔的意义，而不在于我们实际的得到了什么；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。对于生活理想。应该像宗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和热情！ 64. 生活的沉重感，有时大大冲淡了他对田晓霞的那种感情渴望。人处在幸福与不幸交织的矛盾之中，反而使内心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。看来近在眼前的幸福而实际上又远得相当渺茫。啊，人啊！有时候还不如生活在纯粹的清苦和孤独之中。 65. 孙少平用手掌悄悄擦去满脸的泪水，向亲切的地方和仍然蹲在的这里的揽工汉们，默默地告别。别了，我的忧伤的辛酸之地，我的幸运和幸运之邦！你用严酷的爱的火焰，用无情而有力的锤头，烧炼和锻打我的体魄和灵魂，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和包容苦难而不屈服于命运的心脏！ |
